琉璃病

有剑任锈涩,有书任纵横。世间无物为我娱,自出金石相轰铿。

我在蹴鞠大学捡手机(番外篇3)

爱情的过程重要还是结果重要

———————————

  “我们一生中一定会遇到很多人,也会喜欢上很多人。喜欢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ta长得好看,我们喜欢;ta唱歌好听,我们喜欢;ta提供了情绪价值,我们也喜欢。但这样的喜欢是爱情吗?还是仅仅只是一种愉悦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可是爱情里由至少要以‘喜欢’作为一种前因,也就是说,喜欢有可能随着过程的变化发展而升华为爱情。而这个升华的过程,我想要称之为‘相爱’。这种过程的美好,远比结果珍贵。”

  莱万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他今天重新穿了一身西装,收拾得很体面,就像他刚来学校时候那样。茉德不喜欢他,但是很佩服对方演讲时的口才,一番话下来台下的学生们都听的心神往之,很有些水平。

  讲台两边放着两个签盒,同学们随时可以投某个观点,莱万这番话一下子将“过程”方的票数往上拉了不少。茉德有些担心,身边两个舍友,茜萝和内玛尔都没有开小差,显然是很认真,难道她们也被说服了——

  “他说朝露是个什么玩意儿?”茜萝问。

  很认真,但完全没听懂。茉德扶额。

  “嘶,可能是一种……化学元素?”内玛尔大胆猜测。

  “不像吧……应该是一种哲学问题。”茜萝反对。两个人的理解都无愧于“恋爱脑”的名号,非常贴近各自心上人的专业。

  “我觉得不是……”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听我的。”

  “有没有可能他在打比喻。”茉德打断两个人的辩论,莱万这个人很擅长言语攻势,但是这一套显然对她俩没用。茜萝直接站起来:“我觉得不对!”

  莱万很淡定:“为什么不对?”

  “只谈过程不谈结果,那叫耍流氓!”茜萝拍桌,“这和打比赛非要‘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有什么区别?我比赛就是为了赢!”

  莱万微笑:“你觉得爱情也是一场比赛吗?那你的敌人是谁?你的爱人?”

  茜萝愣了一下,莱万趁势追击:“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在你的世界里,你的爱人也是你的敌人,你是为了赢过他所以一定要有一个完美的结果。甚至于这个结果,比你的爱人能不能幸福快乐还要重要?”

  茜萝瘪了好几下嘴,嘟嘟囔囔,没说出来。她脑子里其实很清楚,莱万说的不对,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阿巴阿巴阿巴地生气。内玛尔拽拽她的衣袖,把她拉着坐了回来。然后自己举手示意:“老师,如果没有结果的话,那么我们的过程有什么用呢?”

  “过程是不断变化的,每一个过程中的变量都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它往往超出人力能够掌控的范畴。很多时候,我们尽了所有的努力,结果并不美好,这是我们的错吗?我们需要对谁道歉呢?”莱万微笑着摊摊手,姿态从容潇洒,非常的精英。

  “我们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内玛尔身边的小男友姆巴佩下意识地接过话,然后迎接到了女友和偶像的双重死亡注视,他连忙改口,“不是我说的,是老师说的!”

  茜萝还要说什么,内玛尔连忙护住自己的小男友:“别怪kyky,他是个好学生,回应老师的话是习惯。”

  两个人的小纠纷以茜萝看见教室窗户外的一个侧影而结束。微风里发丝飞扬,一下,一下地拂在玉石般的脸颊,就像代替了谁的视线去亲吻似的——事实上,茜萝拒绝被代替,她的视线完全粘在对方身上——刘海被吹散后露出的光洁的额头,线条优美的鼻梁,会被微微咬起的唇。

  卡卡思考的时候,眼神会格外的沉静,乌发翻飞,她只是反手按住发梢,脸颊靠在手腕上,微微立起的腕骨,深刻的眉和眼。茜萝突然有点慌,她很隐晦地感到莉卡多在这场争论里,也许和她观点对立。

  这场辩论简直是莱万的个人秀,继内玛尔之后,茉德也起来对“过程论”的观点发起了挑战:“老师,如果过程更重要的话,那么我们考数学题的时候可以在草稿纸上演算无数遍却不写在答题卡上吗?反正只要过程完美,那么答案在哪里也就不重要了。”

  莱万轻松的神色有点凝固住了,他眉毛微微下压,沉声道:“数学题的有趣之处在于它的答案往往有且仅有,这和茜萝同学说的比赛结果一样,非输即赢。可是爱情不是这样的,它不是由这一点到那一点的线性过程,它是发散的,从‘喜欢’这一点萌发出去,有无数个结果。我们无论演算多少遍,都不可能百分之百预测答案。既然不知道答案,那么无论结果是什么,都没有什么好责怪或者怨恨的,又或者——”

  他的视线偏转,看向了茉德前一个座位的罗伊丝,四目相对,他漂亮的眼睛像一对剔透的玻璃珠子,反射着所有的情绪。罗伊丝很难判断,他眼睛里取胜的决心和爱惜的情愫,是否只是自己情绪的倒影。

  “又或者,”莱万继续说下去,“当我们算错了一个式子的结果,我们可以推翻它,从头来过。爱情其实也一样,考试的时间还有很长,人生则更长,我们可以从头来过,罗伊丝。”

  一个微妙的停顿,班上声音开始躁动,他不紧不慢地补充,“罗伊丝主席,你觉得呢?”

  莱万看上去胸有成竹,就像很多年以前他对跟自己补课的小女生说,“我觉得你很好,你这个学期能得第一”,于是就如他所料。但其实他在说这话以前,有好多句“我觉得你很好”“我很喜欢你”——全被他和着对前途的茫然和希冀吞咽下去,一句也没讲出来,手指在单薄的衣袖下紧紧地抓着。

  你看,你连一件过冬的好衣服,还在等给她补课后的课时费才能买。时隔多年,那种紧张感又浮现出来。他在装备精良的西装下抓住手指。

  罗伊丝抬眼看他,年轻又不懂变通的眼神,也许该称之为坚定不移,毕竟她从没缺少过安全感,也没有被野心和焦虑所驱策。所以她少女时代就能干脆利落地拖过莱万的手,问他:“你很冷吗?我的手很暖和,和我在一起就不会冷。”

  她直接的眼神能逼得莱万发窘,“嗯嗯啊啊”了半天,想要圆回去。但她又补充一句,“不要装傻,我说和我在一起,就是谈恋爱的在一起。我不是搞不懂潜台词和一语双关的小孩子。”

  然后莱万束手就擒。很多年后,他和同事说自己谈恋爱仿佛被打劫,让人用一条黑黄跳色的围巾绑了个结结实实。后来他人跑了,心没跑了。

  现在这颗心藏在一个成年人的胸膛,仍旧像年少时那样砰砰跳动,等待着那个少女劫匪的发落。

  少女长大了好多,人还是那么瘦,头发还是那么亮,嘴角还是那么往一边歪一点点,让她又清朗又邪气。她看着莱万,终于开口,说:“你的论点根本完全错误。”

  她站起来,径直走上台,还未开口,台下就是一片如潮掌声——她压压手掌就能收住,仿佛训练过千万遍。莱万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在的岁月里,她一个人已经面对过很多次需要自己挺身而出的场景。这成为她习惯的同时,意味着,她未必需要莱万。

  “你方观点认为,爱情的过程胜过结果,而给出的原因则是,因为爱情的过程无法把握,所以结果无论好坏,当事人都无需为之负责。恕我直言,根本性的错误,它无限放大了客观存在的不可动摇,但目的恰恰在于淡化人的主观能动性。”

  “爱情,有人说它不是人类的专属,动物界同样存在,但动物的爱情往往遵循生物的本能,生物特性让它们从一而终它们就从一而终,生物特性让它们朝秦暮楚它们就朝秦暮楚,这里面没有主观能动性的介入。可是人不一样,人从来都有的选,是忠贞还是背叛,是一旦认定了一个地方就是一生一世,还是永远都在挑选,自己漂泊到哪里就选择哪里,这些都是人自己的选择。”

  罗伊丝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就像在说一段早就构思过多次的檄文,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眼睛却越来越红。她说的有力,台下人听得过瘾,掌声就跟着起来。罗伊丝却显然没说够:

  “明明从来都有的选,明明预见了每一个选择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到了失去的时候、被责难的时候你又跳出来说,‘客观存在过于强大,我无法反抗,这不怪我’。无非是既做出了选择,又不敢为之负责的结果,说的更加清楚一点,我认为这种行为甚至不如禽兽。”

  台下一片讶异又起哄的声响,内玛尔甚至站起来叫了一声:“说的漂亮!”全然没留意到身边小男友不太好看的脸色。她坐下来,隔着茉德推了推茜萝的肩:“应援啊你,发什么呆?”

  茜萝双手环抱,兴致不太高,只是远远地看着窗户外。树荫摇晃,光斑闪烁,卡卡的脸正好在一片缭乱的光影里,她很认真去看,可什么也没有看清。

  明明全场情绪沸腾,卡卡却在沸腾里,安静的像一声冷静的叹息。

  罗伊丝的逼问还没有停止,她在继续攻势前习惯性地将手掌按在桌上,俯低身体,然后说:“如果爱情的结果是错误的,无论我们怎样去美化爱情里曾经的回忆,都是在浪费时间自欺欺人。过去之所以美好就在于它已经过去,如果我们想要朝未来进发,就要学会把自己没有意义的过去删得干净,永远别回头,永远别留恋在过去的迷雾中——”

  她说的依旧铿锵有力,但是她却发现同学们的反应和刚才有了些不同,大家脸上浮现出一种错愕和调侃,而且她越是语气笃定,同学们的笑就越是难以遏制。视线所及之处,茜萝抱着双臂在发呆,内玛尔的眉毛抬得高高的,眼睛瞪大,茉德甚至捂住了合不拢的嘴,小声地说:“天呐。”视线慢慢回转,莱万正盯着她身后的幕布,蓝眼睛反射出一片破碎的光。

  他好像才知道自己弄丢了什么似的。

  罗伊丝沉着脸转过头去。

  巨大的屏幕漂浮着虚幻的影,球服、球场和漫山遍野的黑黄跳色,千千万万人里,他们曾经躲在围巾下交换过的吻。一张又一张掠过,每一张过往都情深义重,每一张右下角都留着罗伊丝的小小签名,砸得所有人晕头转向。罗伊丝慌乱地看向四周,好像大家都在笑,只有她和莱万眼睛发红。

  她小声地叫着莱万,莱万,莱万——都在胸腔里震荡出巨大的回声,震得她站不住。于是她落荒而逃。

  过往的影子于是只笼罩在莱万一个人身上了。他的西装依旧笔挺,决心要撑过这一节课:“那么我们这节课的辩论,嗯……总结一下就是……”

  “别装了,再不去追就来不及了!”台下突然有人高声道。莱万认识她,罗伊丝的某个舍友,脸上的线条锋利又精细,漂亮得咄咄逼人,唯独眼睛走势朝下,看谁都纯情,说什么都认真。

  “搞不懂你们这些受过复杂教育的人,一天到晚脑子里面在想什么啊?想复合搞这么多有的没的,你就不能诚恳点先从道歉开始吗?做错事不知道要道歉啊,”茜萝皱着眉,看起来有些烦躁,可是视线一转向窗外,气势又软化下来,那双眼睛委屈又亮晶晶的,“喜欢人不知道要直说啊。”

  莱万于是仓促地下了课,连跑带赶地追了出去。

  同学们各自怀着“磕到了”或者“这瓜好精彩”的心情三三两两的离开,内玛尔发现小男友还在发呆,轻轻地撞了撞他的胳膊:“kyky呀,我想吃小烤肉。”小男友马上回过神来,连忙陪着她走了。茉德看一眼窗外的莉卡多,看一眼茜萝,摇摇头,叹了口气,也走了。

  教室里的人都走空了,茜萝还是坐在原地没动。她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卡卡一定也知道。卡卡终于来到她面前,低着头问:“我们一起走吗?”

  茜萝瘪了瘪嘴。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卡卡又说。

  茜萝还是没说话。

  “你想知道这个辩论,我会怎么选?”卡卡终于说了关键点。

  “你怎么选?”

  “辩论没有固定的答案。”

  “可我想知道你的答案。”茜萝皱眉,语气又撒娇似的。

  卡卡咬了咬唇:“我觉得,‘喜欢’是爱情的前提,它的升华过程是相爱。这个论点没有问题。”

  “你也觉得过程更重要吗?一段感情如果没有结果,那么它开始又有什么意义呢?”茜萝不理解,卡卡想要进一步说明,她却还是不理解,“我弄不懂,我一辈子也弄不懂。我要什么东西就是一定要很明确的得到,如果她不是像我想得到她一样的想得到我,那她怎么会是爱我的呢?”

  卡卡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眼睫垂下来,目光藏在里面,每看她一眼,都是一句欲语还休。她被看得面红心跳,但是还是要继续说下去:“我就是很孩子气啊,那些复杂的道理我就是搞不明白啊,为什么要考虑这么这么这么多啊,我已经在试图用你们的思维来理解了,但是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啊,就是爱情它,它,它……”

  茜萝开始舌头打结。稀里糊涂,她的PPT里其实藏了好多句告白的妙语连珠,她原本背得很牢的,但是叫卡卡一看,她什么都忘了,漫山遍野的话语只剩下“卡卡、卡卡、卡卡……”。

  然后卡卡说:“我爱你。”温声细语,平静柔和,就像说“去吃饭”一样。

  茜萝挠了挠头,她怀疑自己听岔了:“是那个……”

  “我说我爱你。”卡卡又重复了一遍,还是很平静,就像说出一句在心里验算了无数遍的、轻妙甜蜜的公式。

  茜萝脑子一下就炸了,炸成一片粉色的小心心,让她整个人都像醉酒似的昏沉。直到被卡卡亲了一下,她才过电似的整个人反应过来:“没有啊!”

  “不是啊!”

  “我只是想问你怎么看这个辩论啊!”

  “表白这种事情应该我来的啊!”

  “我是主动方啊!我真的是……”

  莉卡多托着腮笑了,揉了一把她卷卷的头发:“乖啦。”

  她的聒噪一下停在嘴边,小声地“汪唔”了一声。

  甜蜜里,莉卡多突然想到,爱情的过程和结果其实一体两面,过程是为了结果,而结果绝不能失去过程。克丽丝其实没有讲错,有的时候爱情也确实如同比赛或是战争,对于莉卡多来说,战争其实才刚刚开始,她吻克丽丝时,口袋里的手机正在嗡嗡的震。

  来电人“妈妈”的照片浮在屏幕上,那睿智锋芒的眼睛如同审视,胸口的十字架项链仿佛警告。

评论(15)

热度(84)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